妙月已经进入一个很危险的境地,她会觉得一个男人可怜,而且揣测他是如何可怜的,以此激发她更多的源源不断的爱。
起初人们都是这样,觉得可爱就会想要守护,觉得可怜就会想要陪伴。
她现在只想回到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,拉住刚被母亲责骂吓得嚎啕大哭的兰提,给他一颗糖吃,带他去看他刚救下来的小猫,夸他是英雄。
此时此刻,她已经忘记了那夜寒刀入喉的惊惧,忘记了目睹血洒长街时的颤抖。
她沉浸在这种难以自拔的怜爱与渴望之中,浑然忘记了他是如何叫她害怕的。
妙月想得入神,雨霖的小脑袋瓜也在开动。
“师叔,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。我觉得,兰提是不是有可能不是漱泉夫人的儿子啊?是她妹妹的。你看这不就说通了嘛。”
雨霖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:“漱泉未婚先孕,其实可能孩子不是她的呢,而是妹妹的。石不语本来想走,却发现自己怀孕了,只能把孩子生下来托付给姐姐。姐姐一时心软就答应了,后面她悔不当初,所以怨恨兰提。”
“这就可以解释,为什么兰启为不恨兰提,而是漱泉恨他了。对不对?且兰启为对石不语未必不是一往情深啊,她留下来的孩子,他当然要好好养了。难道不是吗?”
秋媛歪着脑袋:“嗯……呃……那我挺理解小兰的。他不疯我都要疯了。”
妙月努力揉搓自己的脸,师姐把她的手拿下来:“再揉,脸要成糍粑了。”
雨霖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不可自拔,秋媛却提出了比她更异想天开的想法:“我觉得啊,可能也许,漱泉夫人其实是男的,兰启为是女的。”
雨霖噗嗤乐了:“那兰启为怎么娶石不语啊?”
秋媛倒吸一口凉气:“也许她就是因为发现了兰启为是女的,所以才逃婚呢!”
“哎呀,漱泉夫人不用是男的呀。兰启为是女的就行了……石不语发现了,石不名却没有发现。所以石不名被骗婚,有苦难言,才那么恨兰提的。”
其余三人都大感无语。
雨霖最嫌弃了:“师姐——你推一推你这个话,你在说什么呀?怀孕了肚子怎么藏,越辉生做他的姨娘怎么解,还有他是三丹剑传人。三丹剑传男不传女。”
妙月疑惑:“还有这规矩?这就跟欲女心经一样,只有特定性别能练。”
商不离师叔笑眯眯道:“女的也能练,但是练不出名堂。因为三丹剑瘸腿严重,没有心法。而三丹剑之所以能那么爆裂,就是因为至阳至纯至刚,没有心法协调,人剑不合一,难练。不过若是能推行春涧心法,据我猜测,春涧心法绝对主阴,能缓冲三丹剑的阳烈。漱泉要是练三丹剑,肯定能练得不差。”
今天晚上大家都脑洞大开,妙月也天马行空道:“欲女心经能不能当心法练啊?”
此言一出,其他人都盯着她。
妙月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众所周知,欲女心经是没有武器的,武器就是女人自己的身体。欲女心经主要就是采阳补阴,且是一门专供女体的功夫。如果兰家的女儿们也练欲女心经,用作三丹剑的缓冲。欲女心经可以节节攀登,三丹剑也会大有突破呀。”
出乎妙月意料,其他人并没有嘲笑妙月,而是都是若有所思了。
妙月都有些心慌。不经意间,一语道破天机。
秋媛先沉不住气:“他妈妈的!咱们抛弃兰提抛弃早了!你不早想到?你完全可以练啊,又不用跟男人疯狂配种,又可以学剑!哎呀!应妙月,你的情潮期有救了啊!你早练三丹剑不就完了?”
妙月啊了一声:“靠谱吗?我就随便说说。”
雨霖肃然起敬:“妙月师姐,以后,你可能是武林盟主哦。苟富贵,勿相忘。欲女心经,我也想练!”
妙月剧烈咳嗽起来:“你认真的吗,我上哪练三丹剑去,你有剑谱吗?”
商不离简直不忍直视:“妙月的想法是好的,可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实践过。毕竟欲女心经只在一支女脉中传承,欲女心经练得好的……唔,也没人尝试过用刀用剑。”
“再者说。兰启为死后,丹枫山庄的藏经楼就再也没有打开过。丹枫山庄不止有三丹剑,还有许多其他剑法,也够用。尽管三丹剑上手快,但是大多数人惜命。就连兰提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学三丹剑。没学过其他的剑法,就上手三丹剑,很伤身。因此丹枫山庄没有开放三丹剑的对外教学,这都是人家的压箱底。想学也没有那么容易呀。”
“兰家启字辈的四兄弟都学过三丹剑,兰启为死了,最强的绝对是兰启有,但是他惜命,不肯往上精进。内门弟子里学过三丹剑的,明码亮牌的只有越星生。学到什么程度了,无人知晓。但是可以确认的是,兰提的三丹剑一定很强,同辈里少有敌手。他性格内敛,往年武林大会很少在公开场合与人试招。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消息,据我所知,他打过天都剑峰的悟风,悟风毫无还手之力,差点两条胳膊被他砍下来。同年龄段里,悟风已经是强者了,但是对兰提胜算却如此微茫。”
悟风,就是那个轻佻男。
师叔闲闲呷茶:“按往常来说,悟风五十岁的时候,练了霜降雪飞,就可以和兰提对打了,那会兰提还在不在世,不好说。不过,兰提练了春涧心法,也许当世之人可以看到最高层最顶尖三丹剑是何等威力了。”
妙月轻声补充道:“我见过兰提的三丹剑,当时他手里没有剑,只有一根竹枝。他对师兄的桃源剑,师兄节节败退。”
兰提和大师兄应鱼儿对剑时,明显有点收不住力,他心里想的是点到为止,但是力随剑走,强行与剑势对抗,只会伤心伤身。
兰提尽力控制收势还控制住了局面,可是他当时手中只是一杆竹枝,若他手中是一把绝世名兵呢?
三丹剑,确实是武林数一数二的绝学。
商不离见三个丫头都各自若有所思,打了个响指,将大家拉回来,笑眯眯道:“你们觉得漱泉会不会练三丹剑?照理说,她能击败兰启为,春涧心法的修行层次必然在他之上。以深厚心法,驾驭爆裂心法。阴阳以心法为介,兴许,第一个女三丹剑修即将问世。”
秋媛疑惑道:“既然师叔您刚刚说藏经楼至今没有打开过,那漱泉就不可能练三丹剑啊。兰家人不会教她。”
雨霖立刻反应过来:“她不打开藏经楼,要么是她对她目前的实力非常自信,她不需要再练其他的功夫。”
妙月喃喃道:“要么是,她打不开藏经楼。”
师叔大笑着抚掌:“我云露宫后辈果然冰雪聪明啊!”
他笑毕,认真道:“有人谣传漱泉她似乎根本没有藏经楼的密钥,所以她进不去。让这个谣言传播起来的最大因素,是漱泉确实从来没打开过藏经楼。按理说,她要坐稳武林盟主之位,就应该苦练这些绝学。可是她没有。”
妙月如今终于浅有江湖经验,反应迅速:“藏经楼的密钥就是武林盟的玉玺。她没有密钥,她自宣武林盟主,毫无用处,完全不能服众。”
“不错。武林盟之所以存在,就是因为有藏经楼,素日严格看管。多少家主掌门要练自己门派的绝学,都要轮流申请,等候十天半个月。打不开藏经楼的盟主,怎么能是真正的盟主?”
雨霖问道:“那密钥在谁手里?”
商不离看了眼妙月:“你说呢?”
答案昭然若揭,人选只有一个。
兰提。
场面又静了下来。
秋媛叹了口长气,雨霖看向妙月。
妙月却想到,鹤林宫主曾经说过,兰提年纪轻轻就城府深不可测。
妙月早就对兰提的心眼之多深有感触,再接触到密钥这一关键信息,她甚至有一种,果然是他的感觉。
那就更能说明,他确实不想动他娘石不名了。因为无论怎么想,从武艺和计谋来谈,兰提都不会落到被赶出山庄的境地。除非他根本不想斗。
秋媛摇头:“也许,石不名只是不想轻举妄动。未必密钥就在他人手中。或者兰启为死后,大家都还没有找到那把密钥。”
“此次武林大会,石不名拿得出来密钥,她就还能站得稳。她拿不出来,她就彻底完了。”师叔下了断语。
关键节点是武林大会。
兰提……在暗中和漱泉必然达成了协议。
妙月脑子很乱,但是她隐约意识到,兰提跟她故意吵那一架的意图,不可能是意气用事,甚至也不是情之所至,他是找个机会把她们送走。
他应该根本就不打算和她们回云露宫。
秋媛继续问道:“既然有密钥,那就肯定有把锁。直接找一把锋利的斧头,砍了不行吗?或者找个锁匠?”
师叔闭目道:“秋媛阿女,你还是天真。密钥不是钥匙的形状,是一块很扁的细长金属,以此物嵌入,层层机关门才能打开。且不说复制这复杂锁纹难度有多大,一着不慎,机关门就会从里面封死。都是石门,若要再开,只能用炸药来炸,那这一炸,多少门派典籍会灰飞烟灭?”
天气太不好了,又闷又湿,雨总也不下。
武林大会……
武林大会选址在柳街大道的天街赌坊,豪客挥洒千金,赢时盆满钵满满载而归,输时衣衫褴褛剁手剁脚,门前妇哭儿啼,乞丐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。
天街赌坊,是兰家的产业。
兰家弟子,是剑客,也是打手。
整条街密密麻麻的赌坊,既是天府,也是地狱,本质上,却是兰家永不枯萎的摇钱树。
赌场里现在摆着一桌赌局,赢了一统武林,输了倾家荡产。
这场赌局里,唯一的赌客是石不名。
长而狭的桌子两边密密麻麻坐满了人,石不名端坐南端,北端无人,她身后站着忠心耿耿的侍女们,也许还有人们肉眼无法看见的兰启为的阴灵,正浅浅露着尖牙齿,凝视自己的妻子,凝视着赌桌上的每一个人。
赌桌两侧,做成阶梯,同样坐满了人。
人人神情肃穆,等着看前辈们博弈。
攘攘人头,熙熙人脸,有一张再普通不过,无法引人注意的脸。
嗡嗡人声,开场前,众人都在交头接耳,议论时局。
他旁边坐着一个清丽如芙蓉般的女子,依偎在他肩头,时不时含情脉脉看他一眼,若放大她唇齿间的暧昧,只见她呼唤的是:“兰公子。”
兰提拿起旁边的斗笠盖到她脸上,女子轻笑道:“你害羞啦,以为人家看我们?”
兰提瞄了她一眼。
女子揽上他的腰:“见到我你好像不是很高兴?”
兰提捏住她的脸:“旁边有个盒子,把它打开。”
女子依言打开盒子:“脸都被你捏痛了,你怎么老这么对人家嘛。咦……一万两银票?”
“你把这个换成散碎银两,其他钱任你处置。然后带上银子和几个身份符牌,送到好得了医馆。找应妙月姑娘,要是没有,就把东西都给医馆里的大夫。”
女子正色道:“你……你,兰三,不是我说你,你本事大得很啊,为什么你逃命还能逃出来个相好啊?很漂亮吧,你这么费心?”
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,这是一个清朗男声。“她”是个男人。
兰提揉了揉耳朵:“舒服多了。薛兄还是真面目示人,我更习惯。”
薛若水撇了撇嘴:“又不说是吧,又在这打太极?不说什么情况,我不帮你。”
兰提闭上眼睛,薛若水无情揭穿道:“我的宝贝兰三公子,你闭上眼睛翻白眼我也看得到。”
兰提无奈道:“不是什么特别的世家女子,很漂亮。不过最近处境很危险。我算过了,三天够她到安全地带。不过,就怕她这三天不动身。到时候麻烦就大了。”
薛若水大感无语:“你说了一大串,你放了个屁。关键信息你是一点不说啊。我真受不了你了,应妙月是吧,明儿我就到处发消息,我让你俩的市井街坊的闲言碎语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,早生贵子三年抱俩。”
兰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
薛若水呵呵冷笑:“越星生吃你这套,我不吃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喊,兰提在这?说点重点啊,大哥!那姑娘到底谁啊?”
“商艳云是她妈。”
“哦。这样啊。”
“等等,欲女心经传人,天生媚骨?”
“兰三,你……”
薛若水朝兰提面前晃了晃五指,千娇百媚的易容面孔上一抹笑意:“亡命剑客配销魂美人,很般配嘛,很刺激哈。呵呵,有趣。嗯……我帮你啦,通关符牌呢?”
兰提也朝薛若水伸出手:“没有。薛兄,你想办法吧。至少三个符牌。”
薛若水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:“你,你他妈的。”
妙月做了个怪诞的梦。
梦中的云露宫就和往常一样,水田陌陌,白鹭偶飞,桑麻成荫,竹篁奏响,黄发垂髫,怡然自得。
妙月慢慢走过这些地方,人们放下手里的伙计和妙月打个招呼,她看到了毒老宫主,看到了诸位师叔长老,也看到师兄弟师姐妹们,大家都和平时一样,微笑着上来打趣。
轮到秋媛师姐时,她笑眯眯地拿出一顶红盖头,盖到妙月头上,妙月想扯下来,那红布却像活了过来一样,牢牢地吸附在她脸上,她甚至有些不能呼吸。
妙月眼前一片血红,她却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不再是秋媛师姐,而是商艳云,她给妙月穿耳,艳云呼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:“柔女。”戴柔女,是艳云的母亲,妙月的外婆。
很小的时候,她在外婆怀里睡觉。
妙月的神志慢慢消失了,耳边只有柔女阿婆的一声声歌谣:“做西做东,精精空空。渺渺倥偬,阎罗相逢。”
妙月的身体汩汩地涌着血,阿婆的歌谣声越来越大,妙月恍惚间看到她年轻时的脸孔,可是那么模糊,她看不清。
红盖头越缠越紧,周身响起许多贺喜声:“兰庄主!年少有为啊!”
孩提呱呱坠地,妙月怀抱着一个婴儿,低下头看,婴儿却是没有脸的。
妙月吓得把他扔了出去。
另外有一个缥缈的男声呼唤着她的名字,妙月一直流着泪,她找不到出路,所有人都在指责她杀了婴儿,妙月想大喊不是这样的,不是这样的,可是根本喊不出声。
妙月一直努力地挣扎,终于摘下了红盖头,眼前赫然是一座坟头。
坟头上有碑,碑上刻字:兰提之墓。
妙月在梦中迸发出无声尖叫。
妙月终于醒了,她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,她胸口卧着一只黑猫。
妙月细细地想着这个梦,种种狰狞可怕的场面一一跑过眼前。
妙月打着寒颤,摇了摇头。
这只黑猫是师叔养的,叫扁鹊鹊。
黑猫里这么肥的很少见啊……方圆十里的老鼠窝上三代下三代不可能有一只漏网之鼠。
妙月抱它下床,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下,已经被经血浸透了。
昨天腹痛难忍,今天是血崩一样地流血。
妙月只好半夜起来洗衣服,洗床单。
片刻之后,她已经不记得方才梦到了些什么了。